《对镜》

*随便写写。


01

我对着镜子望了望,抬起手来想把被风吹得杂乱的长发梳理整齐。但是天不遂人愿,我抬左手、镜中人却举右手,想顺顺溜溜向后梳头也被扭曲成茅草一把抓的模样。


镜中的小姑娘眼睛乌溜溜地盯着我瞧,顶着一头鸡窝冲人傻笑,不可爱也不娇俏,像村头二傻子出门忘牵绳。我有些无奈,拿指尖戳戳镜面,那儿冰冰凉的。


“喂,丑八怪。”我张嘴骂人。


对方却没给我什么面子,仍旧傻笑,一双手黑乎乎的也想伸过来摸人,不出意外也折在了半路。我和她之间永远相隔一面镜。这也不确切,不光是镜,或许是一汪水、一盏锃亮银器和任何能映出倒影的玩意儿。原是觉得与影儿动作不齐怕人得很,但逐渐又平静下来,因为这蠢丫头好似也没什么值得警惕的。


爱哭爱傻笑就算了,这丫头还爱淌鼻水,难看又不讲究极了,本小姐有这样的玩意缠身都算是掉档次。难得给她两个正眼都算是恭维,蠢丫头不太会讲话就爱瞎比划、瞥见她咦咦哇哇的口型就算和平沟通过了。


谁让我那么善良呢?


我又斜了那丫头一眼:“好生打扮点,毕竟跟本小姐一模一样的脸别糟蹋了。…别用袖子擦鼻涕。”


蠢丫头没点主见,但胜在听话,她也知道我讨厌人脏兮兮的模样,于是闻言就可怜见儿地一抽一抽又把鼻水吸了回去。…恶心。我还是没忍住嘟囔一句。


“啊,我得走了。”丫头突然愣住,憋出这么一句话来,随即就冲我不好意思笑笑,眉头却拧在一块儿。


我没什么知觉,只觉得原来蠢丫头这种东西都学的会掩盖情感,令人感到烦躁极了。但告别的话说了三句她也没从镜子里消失,只是走一步瞥一眼、走一步又瞥一眼,我刚想赶人,她却突然又冲回来。


“等我,一定别走!”丫头语气可怜极了,一双眼睛水汪汪的。


…现在的小东西都这么烦人么?

我用鼻子哼了一声,就算是给了让人勉强不讨厌的家伙一个肯定回复。得了蜜枣的小东西终于不一步三回头了,她是干脆往这镜上亲了一大口口水就跑没了。


行,还是你比较厉害。

我瞅着模糊不堪的镜面这么想着。


02

蠢丫头是带着一脸伤与一身青紫回来的。


我望着水面上的丫头半天讲不出一句话来,她似是正忍耐着一身疼痛朝我微笑,唇角用力翘起的弧度丑陋又尴尬,但这丫头却没抱怨一句。我倒是在见到她第一眼时尖叫了出来。


我有些犹疑地提问:“你的世界竟有这般欺辱…?”


平日中哪怕杂草般不经打理也仍旧顺滑的乌发此刻更是怖人,一小块头皮那儿甚至直接没了半根长发。蠢丫头好像也是爱美的,她的脑袋偏來偏去似乎不愿意让我瞧见。我却气得很,本小姐现在还要这小东西来体贴关心了?


“你现在知道这儿难看了,那怎么、怎么就能伤成这样!”我有些气急败坏,张牙舞爪地骂人:“你你你…你不说不见不散吗!谁要和你这样见!”


蠢丫头瘪着嘴,委屈巴巴地拿手捂上那块儿秃的的地方:“不是难看…我们一样的,这儿不漂亮,要遮住。”


她又想起来什么似的:“我不怕我不好看。”


蠢丫头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,我却没太听懂,什么“好看不好看”,这不就是伤口吗?这丫头不过就是镜子前隐没了一会儿怎么就能伤成这副模样?我怎么连这般与自己有关的小家伙都掌握不住,身子骨单薄、精神劲儿全无的蠢丫头都敢和人争斗得一身伤口了,我却只能望着这汪水干生气。


我吐出几口浊气:“你是怎么一身伤的?”


傻丫头愣了下,好半天才又摆出最开始那样僵硬的笑容回复:“祈福报、赎罪。”


“谁教你这些话的?”我瞪着丫头,这些词语没个像是这小东西应该了解含义的。她天真愚蠢又幼稚,只配在烂漫花丛中打滚,这些字必定是有人口耳相教的。


丫头颤抖了一下,却没吐出半个字来。

我又问:“谁教你的?”


她不讲话,眼睛也不看我,却不住地去偷看岸边的蝴蝶。我拿手轻巧捏住那小虫子,任它在我指间扑闪翅膀,我在等丫头求我放手,毕竟这小孩儿本事没有心肠倒软也不是一两天了。


“你、你别欺负蝴蝶…”蠢丫头眼睫扑闪扑闪地眨着,焦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,“我…我怕。”


我放了那小玩意,丫头的脸色这才晴朗起来,真是一点出息没有,撒娇一天天好似只会对我用一样,丢人。她又不说话了,转而下手去揉捏衣角。


“不问了。”我皱起眉头,烦躁得不行,这丫头破事多的很,要真真一件件全部计较起来怕是要花上半辈子。


丫头闻言看向我,像是对我突如其来的宽宏大量感到不可思议。…随即流下了鼻水。


我拿手戳戳水面上倒映出来的对方额头,嫌弃的句子接二连三地从嘴里蹦出来,涟漪好似泛开一片。她低着头终于傻笑起来、低下了充满青紫痕迹的脖颈。


03

“伤口好些了么?”

 “我、我不变难看!”


前言不搭后语。


春去冬来,蠢丫头总是莫名身上多些青瘀又按时消退,开始我还要逼问几句,谁成想这傻子的口风紧得很,要么沉默要么傻笑,总也不肯告诉我真正原因。直到我非强迫着她吐出句解释时,这家伙才终于支支吾吾说了句自己笨。


与此同时,丫头开始爱美了。不,确切来说是不愿意和我的模样相距更远。开始学我打理头发总是弄个不伦不类的四不像,现在却能清清爽爽地梳整齐长发了。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夸耀我的美丽,随即自惭形秽。也不是,蠢丫头也不会这么深刻,她只觉得自己永远不如我漂亮。


不过那不是肯定的么?

我揽着镜子问她:“丫头,你眼里我是什么模样?”


“好看。”

 “如何个好看法?”

 “……”


问到这儿却又总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,蠢丫头总是真诚地夸耀、虽然好像对于自己所称赞的是何等模样并不了解。


“我与小姐同模样。”她突然开口,“所以,我、我也不能…”


哈。镜中的小人终于讲出了口,因为同我一般所以才会耀眼。丫头这张脸能算是她数一数二的闪光点。


但我总觉得还有哪儿不对,真要是爱美——或是爱我的脸,为何最近揽镜时候看到她的时间越来越短。别说镜子、银器反光,有时只有在水塘边上才能逮到。


既然骄傲,何必躲藏?


我问出了口,蠢丫头却难得在沉思之后不是流口水而是给了我个回复。丫头的声音脆生生的、同我也一样,我们隔着池水对视。


“漂亮是疼痛的。”

 “漂亮是罪过。”


她直直望着我:“小姐只有漂亮,而我有很多。”


“我有很多罪。”



04

我开始沉迷和蠢丫头碰面了。


镜中不够、反光面不够还有那劳什子缸水池水都不够,我要一直看着她,我有点害怕。丫头会说话了,或者说,这傻丫头开窍了。她怎么能学会应酬交际、她怎么能在与我碰面的时候掩盖我存在的事实,谁教她的?她怎么学的?她的伤口怎么越发少而穿着越发精致了?


这不是“我”了。


我望着镜子那一头,我叫她怪物,丫头却只嘿嘿笑了几声,像是一切都没变,她还是那么憨厚而傻气。她说她听不懂小姐说些什么,为什么还叫朋友怪物。


朋友?


我沉下脸来:“你和谁是朋友?”


小姑娘无辜地抿唇笑起来,羞涩可爱的模样像是刚掐下带着露水的新鲜梨花,她有些不好意思,说出口的句子都一顿一顿、结结巴巴。

“我、我和小姐…”

 “恶心。”


丫头似乎是被我的恶意吓着了,她只愣住好半天讲不出话来。我对着铜镜龇牙咧嘴,“谁要和废物当朋友?我们不是附属关系吗?你现在有脸皮高攀我了?”

“小…”

“你现在应该笑不是吗?”


“您难道不该害怕吗?”对方闻言却反驳了我一句,她又笑起来,用和我十成十相似的脸做出那再让人作呕不过的模样。她又抿唇微笑,说:“妖怪、怪物、鬼。您是哪个呢?”


我现下没有办法处理自己头脑中的思绪,只觉得状况堆积到了一块实在磨人。我被镜子外面的家伙反复召唤着,他学着丫头的声音学着我的模样甜蜜而可怖地呼唤着。他说出来吧出来吧一切都不会更坏了,顺从谁都不会比顺从一个傻子更差,他又有什么不好呢?


“你不懂。”我突兀出声,“你坏了我的许多计划。”


镜前出现的是个男人,他正与我对视着,我知道他的肚皮里面藏着丫头的血肉,我知道这一家子全部都是怪物,但我不在乎。谁又不是呢?我只在怨恨,愚蠢的、可悲的,却唯一亮晶晶的小女孩儿现在埋在了他的肚子里。

“她本该爱我的。”我几乎要哀怨得要哭出来了,“她会与我交换的,她会答应我所有事情。”

“她会替我呆在这个破镜子里面。”

“她才会是一切的影子。”


我本该掉下眼泪,但我原先就没有那种东西,所以我只是扯着干枯的喉咙一遍遍重复着。


“她该爱我的。”



05

男人丢下镜子后又拾起来,他有些惊讶于镜中的自己竟然与自己现实的动作不同。但镜中的那位却只是稍稍微笑着,他不说话。


他的眼睛告诉你:嗨,别害怕,一切开始啦。



评论(6)
热度(54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